【編者按】今年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周年。70年,或許在漫漫歷史長河里只是彈指一瞬,但神州大地發(fā)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,城鄉(xiāng)面貌煥然一新,人民生活日益 美好。為此,南海網(wǎng)推出新中國成立70周年特別策劃——開設(shè)“70年·70張照片·70個故事”專欄,廣泛征集70張老照片、70個動人故事,通過光影世 界的“時光機”,回首70年間神州大地的滄桑巨變,講述普通百姓的家國情故事。
題記:
1988是海南載入史冊的重要節(jié)點,也是許多闖海人終生難忘的一段歲月。闖海人誰沒有一串精彩的故事?我們的故事不一定精彩,但絕對真實?! ?/p>
1988年的秀英碼頭。黃一鳴 攝
船靠秀英港,正好日出。
坐了三天兩夜火車,一天一夜輪船,終于來到了心中的福地海南島。
下船乘車,一路向東。左看是一望無際的大海,右看是星羅棋布的稻田,椰樹婆娑,風(fēng)光旖旎,感覺好像到了南洋一樣。這真是夢中的仙境??!我和亞紅心中充滿了喜悅。
1988年5月,亞紅在過海輪渡上。受訪者供圖
1988年4月13日,全國人大宣布海南建省辦經(jīng)濟(jì)特區(qū)。消息公布,立刻在海內(nèi)外引起巨大轟動。全國人民都關(guān)注著這里,全國的人才都涌向這里。
隨著“十萬人才下海南”的浪潮,我們這對小魚小蝦也游過了海峽,開始追逐我們心中的“海南夢”。
東湖邊“人才墻”
一下車就買了一張海口地圖,準(zhǔn)備按圖索驥找單位。
剛開始,查一個地方,看著挺遠(yuǎn),叫一輛當(dāng)?shù)厝朔Q為“嘣嘣車”的機動三輪車代步,剛起步就到了。
原來我們腦子里裝的還是西安地圖,可??趯嵲谔×?!
當(dāng)年的??谥鞒菂^(qū),東至五公祠,西至南大橋,北至海甸溪,南至大英山,規(guī)模比發(fā)達(dá)地區(qū)一個縣城大不了多少。
老市區(qū)樓房低矮,店面破爛,每家商店門前都有一個自備發(fā)電機,整天“突突突”響個不停。滿街的三輪車都沒有鈴鐺,全靠騎車人敲擊剎車桿,“當(dāng)當(dāng)當(dāng)”響著,左沖右突相向而行。交通沒有規(guī)則,十字路口沒有紅綠燈。街上行人擁擠,騎車的、挑擔(dān)的,扛箱的、背包的,都吆喝著走路。有人一身西裝卻趿拉著拖鞋,有人頭戴斗笠卻夾著公文包,有一種可愛的滑稽感。
市中心有個人民公園,公園前有兩片水面,人稱東西湖。東湖邊上有一面墻,墻上貼滿了各種各樣的招工、找工廣告,每天都有一大堆人圍在那兒看廣告找工作。于是,人們給這面墻起了個名字,叫“人才墻”。
東湖人才墻。黃一鳴 攝
年輕人最多的地方是三角池。有些人已經(jīng)來了三五個月,有些與我們一樣剛剛落腳。這些來自五湖四海的年輕人,有大學(xué)生,有研究生,有政府官員,有下海經(jīng)商者。他們一時半會兒找不到工作,只好放下身段,有人擦皮鞋,有人賣報紙,有人包餃子,有人修自行車。
三角池賣餃子的大學(xué)生們。黃一鳴 攝
問這些年輕人工作好不好找,幾乎一致的回答是:難!但他們卻面無難色,都笑呵呵的。
有個年輕人抱著吉他在路邊賣唱,一曲《一無所有》,唱得聲嘶力竭,悲愴得讓人落淚??山酉聛?,一曲《明天會更好》,卻讓人立刻信心滿滿豪情萬丈。
一個小伙子站在臺階上發(fā)表演說:“同學(xué)們,我們一定要堅持下去!工作會有的!面包會有的!明天一定會更好!”
這就是1988年的海南,什么都缺,就是不缺激情與夢想!
夜宿東湖防空洞
為了找一處落腳的地方費盡周折。
聽說海府路的組織部招待所位置好,價錢不貴,很多求職者住在那里。我們趕過去一看,柜臺上擺著一塊牌子:“客滿”。
沿著海府路找旅店,要么“客滿”,要么死貴。好不容易找到一家“長途電信招待所”,說有房,只剩一間大床房,每天12元。我們已走得筋疲力盡,趕緊登記住下。
房子寬大敞亮,床是硬板床,一張涼席,一床毛巾被,沒有被褥。靠窗一張桌,一把椅,一個暖瓶。我們美美地睡了一覺,醒來胡亂吃了點東西,就開始出門找工作。
一出門,才發(fā)現(xiàn)這里離市中心挺遠(yuǎn),價錢也有點貴。每天上下午都要找工作,但一到中午,單位的人都下班午休了,我們沒地方可去,只好坐在??诠珗@的大榕樹下熬時間。連著去了幾天,公園管猴子的人與我們都熟識了。
三天后,聽說東湖地下旅店有床位,特別便宜,我們立刻拎著箱子搬了過去。
去了一看才知道,東湖地下旅館其實就是個防空洞,里面擠滿了人。過道上擺滿了鐵架子床,住一晚1元。小隔間有雙人床,住一晚3元。我們要了一個小隔間住了下來。
白天找工作滿街跑,入夜才回地下旅館睡覺。
一進(jìn)防空洞,污濁的空氣差點把我們熏倒。
床挨床,人擠人,有人打水洗臉洗腳,有人搬東西碰了別人在那兒吵架,簡直像個集市。
好不容易熬到半夜,鼾聲,夢話,磨牙,放屁,開始是一聲兩聲,后來此起彼伏,一曲波瀾壯闊的“交響樂”開始奏響。
我們無處可躲,只好硬忍。
最后,我們跑遍海口老街,在中山路找到了一家“泰昌隆客棧”,木板閣樓,單間,每天七元。住客多為鄉(xiāng)下小販,大包小包進(jìn)進(jìn)出出,吵吵嚷嚷如同鬧市。環(huán)境雖然亂,但比東湖防空洞空氣好。感覺不錯,我們倆便在這里安營扎寨。
1988年的??诶辖?。姜恩宇 攝
最飽最香的一頓飯
吃飯的事也頗為頭痛。
剛來時飲食不慣,每天都是湯粉,伊面,炒粉,炒面,豬腳飯,牛腩飯。
最初,以為炒粉不放肉可能會便宜點,就說我們不吃肉,結(jié)果買單還是3元。后來發(fā)現(xiàn)海南粉更接近面條,也更便宜,于是每天都吃一碗海南粉。
飯菜不合口味,價錢還比西安高很多,妻子每天只能吃個半飽,而我的胃只能填三分之一。
吃的最香,也最飽的一頓,是一個朋友請的。
一日,去找老朋友何建昆,想在他那里謀個差事。老何比我們早到,已經(jīng)當(dāng)了海南科技報廣告部副主任。
見到老何,像見到親人。辦完事,何建昆請我們到機場東路一家名叫“潮汕飯館”的路邊店吃飯。
滿桌菜,全是不銹鋼小碟子盛著,最便宜的兩毛,最貴的五毛,米飯稀飯不要錢,自己隨便盛。
剛開始我還裝斯文,吃得慢條斯理有模有樣。后來吃完了,都準(zhǔn)備走人了,桌上還剩下一些,我便不再客氣,風(fēng)卷殘云,一掃而光,連湯都一滴不剩!
這頓飯吃得暢快淋漓,讓我委屈了多天的腸胃美美地鼓了一回。
這頓飯花了老何二十多元,卻讓我感動了二十多年,也可能終生都忘不了!
撿到50元,糾結(jié)!
說透了,還是錢緊。
沒錢就不敢擺譜。住店找便宜的,吃飯吃簡單的,行路也是能走絕不坐車。
那時大家出門都坐“嘣嘣車”,市內(nèi)跑一趟也就兩塊左右。
??诓⒉淮?,不太遠(yuǎn)的地方我們就用腳步丈量。
五月天已大熱,穿皮鞋走路太累,我們各自買了一雙塑料涼鞋換上。
涼鞋不合腳,走了兩天,腳都被磨破了,只好拿紙墊著,一瘸一拐地走。我們倆開玩笑說,低頭慢慢走,說不定可以揀到錢呢!
沒想到第二天,玩笑就應(yīng)驗了。
亞紅在旅館總臺繳費,我在旁邊的硬木沙發(fā)上休息,突然看到地上有一張50元鈔票。
“錢掉了!”我對亞紅喊。
亞紅馬上把地上掉的50元撿起來。
回到房間一對賬,發(fā)現(xiàn)我們的錢沒少。這50元顯然不是我們的。
怎么辦?找失主呢,還是裝自己口袋?糾結(jié)!50元啊,可以住4天旅店,可以吃15盤炒粉,可以坐25次“嘣嘣車”呢!
我們倆糾結(jié)了半天,最后還是下樓把它交給了總臺。
女服務(wù)員數(shù)了數(shù)抽屜里的現(xiàn)金,說:“我這里沒丟錢。”
我說:“那就可能是客人丟的。你先收著,在通告欄寫一個招領(lǐng)通知,等失主找來再還人家。”
服務(wù)員滿臉不高興,嫌我們給她添了麻煩。
人情冷暖
僧多粥少,工作難找。
經(jīng)一位同學(xué)的岳父介紹,我們找到了他曾經(jīng)的秘書伍先生。伍先生又介紹我們?nèi)フ乙晃煌跸壬?,說通過王先生可以找到一位杜先生,再通過杜先生,也許可以找到單位領(lǐng)導(dǎo)。
好復(fù)雜的聯(lián)絡(luò)圖啊!
為了找到王先生,我們干耗了四天。每天都去他的辦公室等,每天都見不著人。幾個青年男女進(jìn)進(jìn)出出,對我們的求助不做任何回應(yīng)。
第四天終于等到了王先生,趕緊遞上伍先生的介紹信,說明來意。
王先生不讓坐也不給喝水,不冷不熱地說:“杜先生前幾天在這兒住過,已經(jīng)搬走了,不知道還在不在海南,沒法聯(lián)系!”
情急之下,我從包里掏出兩條煙放桌上。王先生不屑地看了一眼,一把推回:“對不起,不抽煙!”
轉(zhuǎn)過身,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包香煙,抽出一根點上,大口地吞云吐霧。
他是嫌我們的煙不好啊,可那已經(jīng)是我能買得起的最好的煙了!那一刻,如果地上有條縫,我真恨不得鉆進(jìn)去!
灰頭土臉下樓,一位姑娘跟了出來。
走到二樓,姑娘低聲說:“杜先生在華僑大廈,快去找吧!”
我們倆謝過姑娘,對視片刻,一陣狂喜。
趕到華僑大廈,找到房號,敲門。開門的是一位漂亮女子,身后站著一位帥哥。聽說我們找杜先生,帥哥熱情握手:“我就是,請進(jìn)!”
一路步行趕來,我倆滿頭大汗,衣衫濕透。
看到我們狼狽不堪,杜太太驚呼:“怎么把自己搞得這么辛苦?不著急,先坐下,喝口水,涼快涼快,慢慢講。”
讓座,倒水,開風(fēng)扇,又從冰箱里拿出兩聽冰鎮(zhèn)飲料遞給我們。如春風(fēng)拂過,我們倆被揉搓成冰碴的心突然就化了,當(dāng)場被感動得稀里嘩啦,淚流滿面。
脫了一層皮
來到海南,怎么能不看海?
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,我們?nèi)バ阌⒑I浴場游泳。
廉振孝夫妻倆在秀英海濱浴場。受訪者供圖
乘2路公交,從三角池晃到秀英,下車后頂著太陽又步行半小時,到海邊時已近正午。
看見大海,立刻忘了一切。到小攤買了泳裝,租了個氣墊筏,一頭撲進(jìn)大海。
我們游泳技術(shù)不好,不敢去深水區(qū),只在靠近岸邊的地方戲水。一會兒游泳,一會兒玩沙,不知不覺兩小時就過去了。
玩得很盡興,后果很嚴(yán)重。
當(dāng)天晚上睡得很沉,半夜起來上廁所,突然感覺后背撕心裂肺般疼。開燈一看,竹涼席上血糊糊一片,背上的皮被揭下來一層。疼痛鉆心,無法入眠,才知道海南島的陽光也會咬人!
亞紅不會游泳,一直趴在氣墊筏上劃水,身體在陽光下裸露更多,暴曬時間更久。她背部的皮膚一塊塊起泡,一塊塊撕裂,疼得哭爹喊娘。
“回家吧!咱們在西安生活多好啊,為什么放著好日子不過,跑到這里受苦受累受氣受罪呢?咱們回家吧!”
身體無法挨床,只能在極度困倦中坐著打盹。在妻子的哭訴中等待天亮,我也暗下決心:天亮后直奔碼頭,乘船回家!
天剛亮,迷迷糊糊中坐著做夢的妻子忽然驚醒:“哎喲晚了,今天還要去面試呢!”
于是我們趕緊起床梳洗吃早餐,把自個兒收拾得體體面面,出門奔向又一個求職單位,滿面笑容地向別人推銷自己。
尾聲:終圓海南夢
一個月后,我如愿拿到了海南日報社的聘用通知,亞紅口袋里也裝了四份錄用合同。
廉振孝在海南日報社辦公室。受訪者供圖
我們愉快地返回西安,開始做南遷的準(zhǔn)備。
講述人:廉振孝(海南日報老報人)
講述時間:2019年12月18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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